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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稻田大学交换报告

刘冠华 2015级本科生

如果要形容我一年前收到自己的交换分配结果时的第一反应，我想，用“慌乱”一词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早大排在我交换志愿中的末位，说实话并不能让我特别满意，再加上涌入脑海的一切对未知的未来可能的臆测，我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在剩下的人生时间里，若是再谈起这场交换，我应当会感到无比的庆幸。

摄于六本木之丘·日落时的东京都

日本这个国家对于我而言，一点都不陌生，相反，它是我最为熟悉的别国。在交换前，我拥有两年的日语学习经历，并且先后通过了N2 和N1（好吧虽然N1 裸考低分擦边），看日剧和日本综艺几乎是不玩游戏的我日常最大的消遣……于是，当我在九月的那个下午走出羽田机场，拖着行李箱迈进机场单轨列车、扎进“东京动脉”山手线一直到踏上新宿街道，当日语充斥着耳廓、汉字夹杂着平片假名撞入眼帘，我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cultural shock。当我走进咖喱店点餐，用日语完成了第一次交流后，我便意识到，今后的二十周应当是难以忘怀的，因为构成我对这个日出之国第一印象的词语，竟然是亲切。

摄于早稻田大学

从我住的地方开始，花20分钟走过日本的小巷和街区，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手拉手戴着黄帽过马路的儿童偶尔擦肩，就到了我学习的地方。

早大在我眼里是一所“精巧”的大学（也可能是母校是北大的缘故），虽然有几个校区，但都不大，我所在的校区算是核心的了，整个儿走遍也不过半小时；没有围墙大门，去图书馆还要穿过一条与外面相通的马路。这所日本顶尖的私立大学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社区。

就是在这里，我接触和结识了一批有趣的人。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我感觉像是人类第一次走进浩瀚的太空、看见自己身旁的浩渺繁星一般，明知道自己见到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却还是为自己贴近了那片在地球上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星空而兴奋地战栗。

我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语言的重要和沟通的快乐。虽然有例外，但日本的学生和教授的英语受母语影响，普遍比较难听懂（当然，可能对于英语母语国家的人来说会相对简单一点），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非常努力地与我们这些来客交流；教授为了确保学生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惜屡屡重复，得到全班异口同声的“yes”以后脸上露出的笑容温暖而又真挚，有时一些英语国家的学生语速较快、用词较难，教授会走下讲台来到学生身边，确保自己明白了学生的意思之后再返回讲台讲课，同时不忘带上一 句“goodpoint”；早大的日本大学生对待我们国际学生普遍怀有一份主人般的亲切和礼貌，且对我们这些使者带来的异国文化颇有兴趣，只是，这些学生如果之前没有过海外求学经历， 很少人能说一口流利且让人顺畅理解的英语。在日语里，对于外语的掌握和使用能力被称为 “語学力（ごがくりく）”，日本教授们有时会当堂语重心长地教育日本学生们要提高自己的“语学力”，尤其是“英语力”并且尽可能积极主动地在课上用英语和教授、国际学生交流。每次小组讨论的时候看得出日本学生们总是非常卖力，但偶尔也会遇到因为紧张而不知道如何表达或者突然转变到日语的情况，我和别的国家的朋友总 是会认真等待他们整理思路和语言，有时候，“你过不来，我就过去”，我会主动用日语询问他们的意思，这很多次提高了我们的沟通效率。

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懂得了沟通是怎么一回事，说到底，它是思想的相遇，而语言则是这种相遇所必需的介质，我们和世界的距离，根本上来讲是语言的距离。当我用英日杂糅的语言和日本朋友们交流两国的文化时，我们各自的视野最终都被拓宽，我们的世界观最终都被丰富，我们能坦诚地谈论这两个关系复杂的民族之间的恩怨，我们能达到这两个国家所迟迟不能达到的共识，这是属于我们的外交，这是我们建起来的巴别塔，我总是希望从我们身上能看到未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在这样的一种环境里，学习的过程变得和学习内容本身一样有趣。因为国籍的原因，谈论到特定的国家时学生比教授懂得多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就使得整个课堂更大程度上偏向于一场讨论、一场相互学习。一个小小的、甚至还没坐满的课堂就如同一个微缩的世界。老师向我们介绍东急地铁如何在低迷的九十年代抛售全日空的股票、日清拉面如何成长为一个 民族的文化符号、巨人索尼的业务如何构成、沃尔玛如何在日本市场受挫……我则向老师和异域同伴们展示四万亿在金融海啸中给中国带来的影响、吉利如何收购沃尔沃、BAT如何渗透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移动支付和高铁如何在中国普及到令人咋舌的程度……长发的德国小哥为大家讲解欧洲民众眼里的欧盟、英语流利的韩国女生在小白板上用汉字写下自己的名字、络腮胡子的澳大利亚男生畅谈南半球的圣诞节、碧眼的俄罗斯 小姐姐向大家介绍“战斗民族”爱喝的饮料……这是一个极为享受的过程，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对世界的归属感，而不是单纯对某一个国家，在这样的交流中，你很难说国家的界限是更清晰了还是被淡化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的心中都装下了更广阔、更丰富的东西。

（一个意想不到的彩蛋：我在早大的orientation里结识了即将在2018年春天来成人直播交换的日本男生，就在我在成人直播楼走廊写下这篇报告的时候，我们再次相遇了）

学习之余，我的足迹也在日本延伸，在旅行中认识一个国家，是最普遍也最暗含惊喜的方式。我看到代代木公园仲秋的红叶， 看到富士山顶冬初的积雪；那盘满月升上神户港，在万家灯火中黯然失色，那轮红日沉入琵琶湖，岐阜的村庄沉入梦乡；我走过姬路城凹凸不平的石板，走过皇居门口白亮的沙坪；相模湾的海水打湿过我的鞋子，高尾山的秋风吹乱过我的头发；我穿过红色的千本鸟居、金色的银杏回廊，我遇见飞过渡月桥的鸽群，遇见穿过密林的奈良鹿；我在心斋桥如织的人流里吃着章鱼烧，在筑地市场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品尝寿司；京都曾送我一场大雨，镰仓却又还我一片晴空……我感受到行万里路的快乐，那是疲惫和忙乱不能掩盖的。我的每一处新的足迹都在为我开启未知的远方，毕生未见的世界带给我的是最原始的兴奋——来源于好奇和探索的兴奋，我能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宽度在这种兴奋里被延展开来。（上左图摄于富士吉田市新仓山浅间公园，上右图由我的好友摄于宇治川边，下左图由好友摄于大阪城天守阁脚下，下右图摄于秋天的高尾山）

除去学习和长途的出游，我在日本的多数时间里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租房、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给自己吃、一个人学习阅读娱乐……这可能听起来略显孤独，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交换带给我最大的成长恰恰是孤独带给我的。人是渴望表达的生物，而当陷入孤独时，这种表达的对象就会被强制转换到自己，自我欣赏、自我反省、自我审视、自我规划也就为这种与自己内心的交流所孕育。好比自己在异国他乡第一次亲手为自己做出一桌料理，那种满足感真是无与伦比；好比自己以惊人的毅力啃完了一本非专业大部头，那种惬意也是极其少有，而我在北大则很难想象能挤出这种时间。无数的潜能在孤独中被自己发现，我意识到或许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强大一些，或许我还能挑战更多的未知、或许我有着更为广阔的可能……就这样，我发现自己习惯并或多或少地爱上了孤独，以至于当自己完成最后一门考试、得知归期在即时，心中会涌上一丝不舍。我留恋的不只是这一个国家，而更多的是那种规整却自由、孤独而平静、毅力将空间匀给了创造力的生活。（上左图是我在日本的住处：一处不大的和室；上右图是我在日本为自己做的最后一餐饭）

就在我离开日本的前不久，东京大雪，白皑皑的日本为我送行，直到我归国的飞机从羽田机场上呼啸而起的那一刻，雪还没有化尽。

啊，对爱雪的我来说，这也算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了。